听竹苑
听竹苑
玄天宗的外门,比游婉想象中更庞大,也更森严。 高耸入云的山门以整块白玉雕成,其上流光溢彩的符文即便在白日也隐隐生辉,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压。跟随箫云是踏入山门的那一刻,无数道或明或暗的视线便落在了游婉身上。好奇、审视、轻蔑、估量……以及随之而来的、比森林里更密集繁杂的“心音”浪潮。 “看,是箫师兄……” “他后面那女子是谁?好生古怪的装扮,披着箫师兄的外袍?” “毫无灵力波动,凡人?怎会由箫师兄亲自带回?” “啧,身段倒是不错,那袍子也遮不住……” 那些低语和心音像细密的针,试图再次刺穿游婉刚刚获得片刻安宁的识海。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,宽大袍袖下的手微微握拳。 走在前方的箫云是脚步未停,甚至连头都未回。但他周身那无形的“寂静”场域,似乎随着他的心意微不可察地扩散了半分,恰好将紧随其后的游婉笼罩在内。 瞬间,所有嘈杂的心音被隔绝在外。 游婉微微一怔,抬眼看向前方那挺拔如孤松的背影。是他无意,还是……有意? 来不及深究,他们已来到一座气势恢宏却异常冷肃的大殿前。黑沉沉的匾额上,“执事堂”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,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 “在此等候。”箫云是终于停下,侧身对她说道。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被宽袍笼住的身形,在她微微抿紧的唇上停留一瞬,“问话如实即可,无需畏惧。” 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,但这句话本身,已是一种回护。 游婉点了点头,深吸一口气。既来之,则安之。 箫云是步入殿内。游婉独自站在殿外宽阔冰冷的石阶上,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更加肆无忌惮的打量。她挺直背脊,目光平静地看向远处缭绕的云雾山峦,努力忽略那些试图穿透寂静场域的、充满探究与恶意的视线。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,殿内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:“带人进来。” 一名身着玄色劲装、面容刻板的执事弟子走了出来,对游婉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眼神里却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。 游婉拢了拢身上的袍子,迈步踏入殿中。 大殿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空旷幽深。高高的穹顶绘着日月星辰的图案,隐隐有灵光流转。数位气息深沉、面容肃穆的老者端坐在上首,目光如电,落在她身上,带来沉重的压迫感。箫云是静立在下首一侧,垂眸敛目,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,又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。 “姓名,来历,为何出现在瘴晦林?”居中一位紫袍老者率先开口,声音不高,却自带回响,直抵神魂。 游婉早已打好腹稿,将之前对箫云是说过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,声音清晰,不卑不亢:“弟子游婉,不知为何出现在林中,前事记忆模糊,只知醒来便在那里,幸得箫师兄搭救。” “记忆模糊?”另一位白须老者眯起眼,手指凌空一点。 游婉顿时感到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扫过全身,仿佛连最细微的角落都被探查了一遍。她心中凛然,知道这是修仙者的探查手段,只能放松心神,任由那股力量流转。 片刻,白须老者收回手指,与紫袍老者对视一眼,均看到对方眼中的一丝惊异。 “魂魄完整,确无夺舍痕迹。rou身纯净,却无灵根显现……怪哉。”紫袍老者沉吟,“你周身确有一丝‘界隙’残留之气,非本界之人?” 最后一句,已是直指核心。 游婉心头一紧,知道瞒不过这些老怪物,只得点头:“弟子不知何为‘界隙’,只知醒来便在此界。”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。几位长老以神识飞快交流。 “既是异界来客,又无修为在身,按律当由‘鉴魂镜’探查根本后,再行定夺。”一位面容冷硬的长老开口道。 鉴魂镜?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温和的东西。 箫云是沉默片刻,终是出声:“弟子奉命巡查,发现瘴晦林东南角确有微弱异空扰动痕迹,巡查一个时辰后,天角隐约有震动——弟子便在林中发现了这些。”他拿出碎片。“非金非木,非石非玉,其上纹路……似有来历,且这位师妹出现的时间和地点,颇为吻合。故而弟子自作主张,将其带回玄天宗。”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游婉身上。 游婉看着箫云是掌心那些熟悉的碎片,心脏猛地一跳——那是她实验室那台对撞机靶心附近,某种特殊合金防护罩的碎片!果然是一起被卷过来了! 那她….是不是也有回去的可能性?! 紫袍长老隔空摄去碎片,仔细端详,面色越发凝重。“此物……确有蹊跷。非本界常见炼器手法。” “既然云是提供了相关证物,” 紫袍长老沉吟,“此事确需慎重。此女身系异空之谜,又无修为,贸然动用鉴魂镜恐生不测。” 他看向其他几位长老,“不如先安置于客院,派人看顾,待查明碎片来历及异空波动根源,再行定夺。诸位意下如何?” 其他长老略一思索,纷纷点头。这显然是最稳妥的处理方式。 “如此,游婉。” 紫袍长老看向她,“你暂居外门客院听竹苑,无令不得随意出入。日常所需,可寻云是。” 于是听竹苑成了游婉在这个世界第一个,也是唯一的锚点。 玄天宗对她这个“异界来客”的处理,是谨慎的圈禁。一座僻静小院,三道基础防护阵法,每日定时送达的清淡饮食,和一份薄薄的《玄天宗门规暨新弟子引气纲要》玉简。她被允许在院内活动,但不能踏出院门一步。 最让她感到窒息的,不是这变相的软禁,而是无处不在的“声音”。 宗门大阵低沉的脉动,护山灵兽悠长的呼吸,远处弟子练功时的呼喝与灵器破空之声,甚至山风穿过不同材质建筑时细微的差别……这一切,都化为连绵不绝的“心音背景”。而更密集、更尖锐的,是那些偶尔路过听竹苑外,或刻意“路过”的弟子们,毫不掩饰的揣测与心念。 “就是这里头?箫师兄亲自带回来那个?” “听说是个没灵根的凡人,身上却带着异界气息……” “长得确实勾人,那天虽披着袍子,那身段……” “嘘,小声点!箫师兄今日好像在里面……” 每当这些充满黏腻臆想和冰冷评估的心音如潮水般试图涌入时,游婉都只能死死咬住嘴唇,强迫自己静坐、调息,试图用玉简上那粗浅的静心法门抵抗。但效果微乎其微。 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,像有无数细针在颅内轻轻刮擦。 唯有当那抹熟悉的、冰冷的寂静力场出现在院外,或踏入院中时,所有的噪音才会被暴力地、不容抗拒地隔绝、抚平。 箫云是每隔三日,会在黄昏时分到来。 他并非每日值守,长老们的“轮流看顾”似乎有着更复杂的排班,游婉并不清楚具体。她只知道,当那独特的寂静感由远及近,最终停留在院门外时,她紧绷的神经才会得到片刻喘息。 他并不常与她交谈。通常只是例行公事般检查阵法,用灵力探查一遍她的身体状况,记录下“无异动”或“心绪偶有波动”之类的字样,然后便会静立于院中那株老梅树下,或是回到东厢房,闭门不出。 他的存在本身,就是一种冰冷的屏障,将她与外界令人发疯的嘈杂隔开。但同时,也是一种无言的囚禁——提醒她,她的安宁,系于他一念之间。